序
“十年树木,百年树人”。如果把教育事业比作树木,那么小学相当树根,大学相当树冠,中学就是树干,不仅承上启下,而且挺立在大地之上,撑起了这片教育之林。尤其是这片学林里的老树,不但参天蔽日,盘根错节,而且枝繁叶茂,硕果盈盈。
格致就是这样的一棵老树。145年前的上海开埠不久,却已经在晚清的‘洋务运动“中脱颖而出。正是徐寿、华蘅芳这些前辈将近代科学引入中国,推进“格物致知”也就是现在所说的理科学问。他们创刊了“格致汇编”传播知识,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份科技刊物;他们创办了“格致书院”培养人才,成为中国现代教育史上的一颗明星,两者分别在中国科教发展的道路上留下了脚印。作为中国近代科学的先行者、启蒙者,他们的影响遍及各个学科。对我从事的海洋地质来说,徐寿是中国第一条蒸汽船的研制者,华衡芳是中国第一本地质教材的翻译者。 我们都为母校创立者的远见卓识,和建立母校的丰功伟绩深感骄傲。
格致历史的下一个精彩时段,就是70年前的建国初期。我在格致念书的六年(1947-1953)恰好跨越建国前后,在母校经历了49年解放前夕,和50-53年抗美援朝、参干运动那些激动人心的岁月。 从小学到留学,我的学历长达19年,但其中总体印象最深的,应当说就是中学的六年。也许这是青少年成长过程里的普遍现象,我在格致六年里,许多位老师的形象和他们的讲课至今都还历历在目。印象最深的有两位:解放后的首任校长陈尔寿,和跨解放前后的语文老师许志行。
现在的同学,大概很难想象五十年代初期母校师生那种热血沸腾的心情。在当时的革命巨浪里,同学们把进课堂学习和上前线参军,同样看成是投身宏伟事业的实际行动,而地下党员、地理学家的陈校长,在我们这些十几岁中学生眼里就是这番事业的化身。 他聘来了一批造诣很深的地理学家给我们上课,燃起了我们对地球科学的热情,在他主持工作的几年里,许多毕业生包括我在内,成了后来的地质学家。
当时我们没有人知道许志行先生和毛泽东的特殊关系,只看到他的语文课鼓励写作。还在解放之前,他就组织学生展开辩论,第一场辩论的题目就叫“要辩论还是不要辩论”,是当时的教育界里的空谷足音。解放后我们班上几个同学刻钢板出油印刊物,许先生把他毛笔手写的小说原稿“前奏曲”让我们连载。特别难忘的是他对学生的鼓励,有一次我写了篇短小说体的作文,赢得许先生的赞许,他热诚鼓励的批语我至今都背得出来。记得我留苏出国前回母校和他告别,他对我学理工不学文科还深表惋惜。
回首当年,最应当感谢母校的就是这些老师身上的精神。其实一所名校,最可贵的正是她的无形资产,一种难以表达、却又无所不在的传统精神。格致地处上海的十里洋场,夹在会乐里和大世界之间,所处的位置并无优势;之所以能够出于淤泥而不染,培养出一代又一代的优秀人才,靠的就是这种精神。从建校时“格物致知”的科学追求,到建国后充满理想的献身热情,纵然历尽沧桑、几经波折,却始终保存了下来成为母校最为宝贵的财富。
作为一名老学生,能够为七十年前的母校纪念文集作序,是一种难得的幸运。当年同案共桌的同学,如今都已经是耄耋老人,正在陆续逐个离去。然而至今我们老同学还在聚会,足见母校凝聚力的强劲。每逢聚会,都会惊讶离开格致之后的人生经历竟然如此不同,有的赢得了耀眼的光环,有的却走过了难以言表的坎坷道路。尽管如此,这些光环和坎坷的背后,都同样记录了格致学子的共同精神和道德底线,我们不同的经历只是社会风云变幻的客观反映,属于七十年来历史的缩影。整体来说,我们这一批批学生,都是来自格致这棵大树果实里的种子,尽管洒落的土壤不一、发芽成长的经历殊异,却都反映出母校145年来的传统精神。正是这种精神,鼓励着像我这样70年前的老学生,还和年轻的同学们一起,在科学的园地上努力耕耘,争取为母校的教育殿堂上添加一张瓦片。